水煮铃铛

ao3:anorev。正在缓慢修改和发上去旧文。《夜与微光》已经完结。

夜与微光 第四卷 第五章 罗尼

足同


架空


冷CP


ALL西


哈梅斯、拉莫斯、罗尼、内马尔、普约尔、苏亚雷斯上线


本章微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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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微光 第四卷 第五章 罗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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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葡萄园后,里奥听到了拉莫斯刚刚离开的消息。


“他临时接了笔生意,去美洲了。”埃尔莎回答。


里奥攥紧拳头,忍着不要一拳打在门板上。


“他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个国家?”里奥问。


“早上四点多钟出发的,买了很早的一趟航班,先到哥伦比亚,然后再去其他地方,他说事情很多,我醒了之后才看见他发给我的信息。”埃尔莎说,一边把手机递给里奥看,“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怎么了?”


“有事想和他说,他又这么走了。”里奥回答,感觉自己憋了一肚子气。


“打电话问他好了。”埃尔莎说。


“是啊。”说不上两句半,他就会挂了我的电话。里奥想。


他不想在电话里提出这件事,怕拉莫斯会因此连欧洲都不回地躲着他,只能暂时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既然拉莫斯不在,里奥在葡萄园呆了一会儿后就回到巴萨去了。他生着气,原以为能一回来就和拉莫斯说清楚这件事,没想到他直接跑到美洲去了,还一副在哪个国家也不确定的样子,连找都没办法去找他。


里奥疲倦地回到家中,立刻就被哈维家的双胞胎治愈了。两个肉呼呼的宝宝已经五岁了,他们怯生生地和他打招呼,安静地接受他的拥抱,并回以满是口水的亲吻。和家里人打过招呼后,里奥回到房间里睡午觉,双胞胎跟来了,无声无息地爬到他床上,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边睡着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后里奥醒了,他的卧室门开着,听见有人在套间的起居室里说话。他听了几句,听出是哈维和普约尔的声音。


“内马尔……”里奥想起那孩子。他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指理顺头发,走出卧室。


普约尔和哈维分别坐在两张沙发上,正一面喝酒一面聊着。


“您好,”里奥说,一面俯下身去和普约尔拥抱,“我刚刚睡着了,不知道您过来了。”


“没想吵到你,睡醒了吗?”普约尔问。


里奥点头,在哈维身边坐下。


“普约尔过来找我,我正好到你房间里看看双胞胎有没有惹你心烦,我们就在这儿聊上了。”哈维说。


“其实我也是来找你的,”普约尔说,“你在监狱里见到内马尔了吧?那孩子是冲着你去的,现在你出狱了,我们想让他也赶快出来,他反倒闹脾气,不肯出来了。”


里奥瞪大眼睛。他难道还在赌气吗?早就是大人了不是吗?至于赌气呆在监狱里不出来吗?


“但是,如果我们强行把他带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对吧?”里奥问。


“那都容易,”普约尔挥挥手,“可这样不是解决办法,我们强行把他带出来,没几天他非赌气把自己再弄进去不可。我们希望他能自己愿意离开监狱,可现在,连他为什么非要呆在监狱里也不知道。”


里奥用力咧了咧嘴。


这种话也说出来,我的脸皮恐怕已经厚到一定地步了。


“他是冲着我去的。在监狱里对我表白,我没接受,他心情不太好。”


一两句说清了事情,里奥觉得还挺痛快。


哈维和普约尔呆滞地看着他。


“你就不能委婉点儿吗?”哈维问,“在说这些话之前你不认为需要个缓冲吗?”


里奥无奈地抬了下胳膊。


“我们是一家人……”


普约尔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尴尬:“一家人就不用拐弯抹角了,里奥,你回答我,你希望内马尔赶快出狱吗?”


里奥点头:“当然了。”


“好,我立刻告诉内马尔,里奥希望你尽快出狱,这样说的话,就算他顾着面子拖延几天,也能很快同意出来了。”


里奥一怔:“您这是套话呀,把我也带进去了。”


普约尔笑了:“可你希望他出狱也是实情啊,我可没说谎。”


他和哈维笑了起来,说这件事就这样定了,然后两人离开了。里奥郁闷地回到卧室,在双胞胎中间躺下,任由他们把肉呼呼的胳膊和腿搭到自己身上。


可这样的话,内马尔出狱后又要抱着希望了,说不定哪天早上自己醒了,就看见内马尔欢天喜地地出现在自己门口……


*


在里奥回家一个星期后,内马尔也出狱了。如里奥预料的一般,他因为里奥的关心和在意十分欣喜,回到三角洲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去巴萨了。


走进宅邸后,和门口守卫的人打了个招呼,内马尔步伐轻快地跑上楼,敲开里奥套间的房门。


推开门的一瞬间,内马尔忽然有了种可笑的幻想——如果这是电视剧,他就应该和苏亚雷斯喜结连理了。因为他每次欢天喜地来找里奥,都会看见这个大块头理所当然地呆在里奥的房间里,然后他会因此感到心烦不已,如此一来,电视剧的走向就是他和苏亚雷斯因恨生爱、情比金坚,最后地久天长。


内马尔没有这个打算,也没有因恨生爱的感觉,他觉得烦躁透顶,醋意从骨头里往外翻。


“下午好。”内马尔冷着脸和苏亚雷斯打招呼。


“下午好。”苏亚雷斯说,不紧不慢地清理着刚刚拆卸的枪。


“里奥在吗?”


“在睡觉。”苏亚雷斯指了下套间的卧室门。


“他怎么总是在睡?”内马尔问。


“他——没有工作的时候总要歇歇。”苏亚雷斯说。他当然知道里奥时常用睡眠来逃避和减少糟糕的情绪,但这些话他自己知道就好。


内马尔撇撇嘴,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隐约的水声,水声结束后没多久,腰间围着浴巾的里奥走出卧室。看见内马尔时,他显然吓了一跳,而内马尔只顾着咽口水、吃醋和愤愤不平,没发觉里奥的惊讶。


“上帝啊,我都忘了你今天要来。”他说,一面在苏亚雷斯身边坐下。


该呼唤上帝的是我才对,内马尔在心里用咬牙切齿的语气说,看看他啊,裹着条浴巾就挨着苏亚雷斯坐下,活脱脱像他们俩曾经打过一万六千炮似的,该死的乌拉圭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清清白白,我是不会吃醋的……


“我过来玩儿几天。”内马尔说,为了掩饰不得不咽下去的口水,他拿起桌上的酒喝了几口。


“我这几天事情和以前一样多,你要是不介意,就像原来一样跟我四处跑吧。”里奥说。他拿起苏亚雷斯处理过的零件,开始组装那把枪。


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呢。内马尔想。看着一滴水珠从里奥的耳朵后留下,流淌过锁骨,滑过胸前……


内马尔又喝了一口酒,喝得太急,他呛着了。


“我有一件事想问,”他突兀地开口了:“你们俩还住在一起吗?”


里奥点头,苏亚雷斯也点头,他们点头点得过于默契,让内马尔感觉如同在看着一对养育了四个孩子的夫妇,由此他喝下的酒更加酸涩了。


“我也可以陪你,里奥,”内马尔跳过更多的发问、犹豫和转弯抹角,直接问道,“我来巴萨的时候,让我住在你房间里吧,也让路易歇歇。”


路易。


里奥和苏亚雷斯琢磨着这忽然变了的称呼,一齐抬眼看他。小伙子有话不直说,还换了称呼来拉近距离。


“不用啦,我们习惯了。”苏亚雷斯说。知道里奥脸皮薄,这些事他来应付就好。


“你们不是恋人,也不是炮友,我也是里奥的朋友,偶尔一起住也没什么大不了。”内马尔说。


里奥和苏亚雷斯互相看了一眼,苏亚雷斯倒酒,和内马尔开始了辩论。


是的,我们确实不是恋人,也没发生什么,但是……这么长时间……而且里奥也习惯了……对我们来说……有时候涉及到生意……你看……所以这件事……


内马尔不打算讲道理。双方辩论了一会儿,苏亚雷斯明显倦了。他向来不擅长唇枪舌战,何况内马尔一开始就没打算讲道理。


“这样吧,路易,”里奥忽然开腔,“这几天就让内马尔在我这儿住,也不能总把你因为这么点小事留在我身边,你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


在内马尔听来这不过是几句很平常的话,苏亚雷斯却反应很大。


“这样不行吧?”他问。


“没事。”里奥摇头。


“可你……”苏亚雷斯附到里奥耳旁,两人低声交谈着。


内马尔表情如常,实则怒火中烧地看着他们接近于拥抱和耳鬓厮磨的姿态。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干脆站起身到露台去说了。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再说巴萨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做。”


“可你怎么办?”苏亚雷斯问。


“我不能一直让你陪着我啊,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不是吗?”


“但现在又没有其他事,我完全可以继续……”


“路易,路易,接受我的好意,”里奥握住他的手,“我们都尝试一下,好吗?如果不行,那就还像现在这样。但无论你还是我,我们都想有所改变,对吧?”


他们的说话声又低了,内马尔火急火燎地等着。


*


很快,内马尔等来了最好的结果。


里奥同意了他的提议,当天晚上他如愿以偿睡在了里奥的房间里。两人同一张床上睡着,虽然什么都没做,内马尔却有种恋爱已然大功告成的自豪和成就感,他已经和喜欢的人如此接近了不是吗?


他睡得很熟,第二天醒来也心情极好,但还没有好到让他忽略早餐时里奥和苏亚雷斯交换意味不明眼光的地步,乌拉圭人倒茶一边问是不是一切都还好,里奥还没等答话,内马尔已经洋洋得意地开口了:当然了,都很好,好得不得了。


以后我就要赖在里奥房间里不走了。他想。


里奥抬头看了眼苏亚雷斯,点点头。


“要是……”苏亚雷斯问。


“没事。”里奥摇摇头。


内马尔坚定地忽略了他们故作玄虚的对话。没有任何问题,没有,没有,没有,一切都很好。


第二天,苏亚雷斯被派去执行重要的任务了,他为离开里奥而忧虑,也为能马上大展身手而兴奋不已。里奥忧心忡忡地为他送别,如同他要上战场一般,内马尔闷闷不乐地站在一旁吃醋,如同他才是要去送死的那个。


*


内马尔悠哉地躺在熟睡的里奥身边,低声哼着歌,暗自盘算着计划。里奥不是傻瓜,他不能指望着用稀里糊涂滚了床的方式让里奥接受自己,但他至少要让他对自己有好感,所以现在尽管他们睡在一起他也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不能对里奥乱来,否则就太难看了……


内马尔愉快地设想着,里奥动了动,忽然坐起身来。


“醒啦?”内马尔问,“去洗手间吗?”他打开床头的灯。


里奥没说话,他换掉睡衣,拿起床头柜的衣服开始穿。内马尔觉得有些奇怪。


“你要出去吗?”他问。


里奥仍旧不说话,他已经穿好裤子,正在系衬衫的扣子。


“里奥,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内马尔问,自己也从床上爬了起来:“你要去哪儿啊?”


“我去找Nino。”他说。


内马尔惊出了一身汗——里奥的声音变了,带着小孩子的稚嫩和固执,而这句话本身更让内马尔战栗:托雷斯都死了好久了,里奥要在这会儿黑灯瞎火地跑到他的墓碑前跟他互诉衷肠吗?可那说话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啊?


他坐起身,借着床头灯的光芒看着里奥。里奥的表情很奇特,一方面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另一方面又好像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现在状态不对,内马尔想,这绝对不是清醒的状态。


内马尔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状况,问道:“里奥,你……要去哪儿看Nino啊?”


“桑斯庄园。”


内马尔立刻跳下床开始穿衣服。如果里奥说要去葡萄园或者清水湖墓地,内马尔还不会这么紧张,因为这两个地方都在西班牙,一个是桑斯家在西班牙的宅邸,一个是托雷斯下葬的地方,里奥若是忽然念了旧情,想去探望过世的情人也没什么不可以,他开车陪他去就好了。可桑斯庄园远在北欧,里奥在大半夜忽然说起要去那儿,内马尔吓得冷汗直流。想起他提出要和里奥一起睡的时候苏亚雷斯和里奥交换的眼神和话语,他立刻明白了大半。


“里奥,你等一下,”内马尔急急地套好衣服,跑到里奥面前挡住了门,“你去桑斯庄园干什么?”他一时想不起该用什么话拖住他,就这样问了一句。


“Nino在那里啊。”里奥说着,甜甜地笑了。内马尔心里发毛,里奥的表情、动作和青春期的孩子一模一样,根本不像二十四岁。


就算给内马尔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托雷斯已经死了”,现在里奥明摆着状态不正常,他可不敢说刺激他的话。慌乱中内马尔只得抵着门挡在里奥身前说:“我陪你去好不好,里奥?你等我一下,我先打个电话。”


“给Nino打吗?”


“不不,不是给——”


听了这句啊,里奥立刻就要去拉门,内马尔赶紧按住他的手。


“里奥,你要去桑斯庄园,怎么过去啊?”


“直升机。”


“可现在是半夜,我们要是坐直升机,是不是要先通知他们准备一下?我马上就让人准备,然后——然后我们就去看Nino,马上去,马上就去。”内马尔急急地解释着。


“那好吧。”里奥说着,欢欢喜喜地笑着,一双眼睛瞪得亮亮的,看着内马尔。


内马尔匆匆拨下苏亚雷斯的号码。


“上帝啊苏亚雷斯你给我接电话!”


听到话筒中传来关系的提示音时内马尔心急如焚,他不知道还可以联系谁,想了两秒,顾不得太多,给罗纳尔迪尼奥拨了过去。他现在不在巴萨庄园,但内马尔只有他可以指望了。


“我是内马尔,很抱歉打扰你,但刚才里奥醒了说要去北欧找托雷斯,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正常,迷迷糊糊的,还像个小孩……我该怎么办啊?”


“把手机给他。”罗纳尔迪尼奥说。听起来他并不焦急。


“什么?”


“把手机给里奥。”罗尼说。


内马尔愣愣地把手机递给里奥。


“里奥,我是Nino。”内马尔听见罗纳尔迪尼奥这样说。


“Nino!里奥好想你,我现在就过去看你好不好?”


“宝贝,你现在不能过来,我有事没办完。”罗纳尔迪尼奥继续说着。


“可我想见你……Nino都不想我吗?”


“如果你现在跑过来,我就一个星期不见你。”


“啊?那不行——”


“你乖乖的,回去睡觉,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等你醒了之后,Nino陪你吃早饭。”


“真的吗……可里奥现在就想见你……”


“乖乖的,宝贝,你现在去睡觉,等你醒了,我就到你那儿了,好吗?”


“……那好吧。”


“好了,去睡觉吧,里奥,”罗尼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爱你。”


“我也爱你——”里奥用小孩子的方式拖着长声:“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


里奥挂断电话,开开心心地脱下衣服,钻回到被子里,看都没看内马尔一眼,他好像根本没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似的。内马尔心乱如麻,又给罗纳尔迪尼奥打了个电话,压低嗓音问道:“喂,这样就没事了吗?”


“基本上。再有什么问题,你再打电话给我,记住天亮之前不能让他出门。但今天应该没事了。他如果把你当成托雷斯,和你说话,你就答应着。”


内马尔放下手机,里奥已经好端端地躺回床上了。他没脱衣服,生怕过一会儿里奥再闹出什么花样。于是和衣躺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里奥果然把他当成了托雷斯,开始说话。问他最近在做什么,想不想自己,什么时候再来看他。内马尔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回答着。里奥握住了他的手,安心地睡着了。


被喜欢的人握着手,内马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绝望。 


不,不应该这样说。他感觉绝望的时候太多,现在应该习以为常了。


可他不知道里奥陷在这样深的地方。


我们真的应该在一起。快睡着时内马尔迷迷糊糊地想。我们都在奢求得不到的。


*


第二天吃早餐时,内马尔没了昨天的得意和开心,佝偻着身子,面如菜色,脑袋几乎要埋进盘子中。里奥每每在夜里有异常的举动后,第二天多少会记得些,疲乏和无望来得更甚,平常苏亚雷斯和他一起时总会岔开话题,内马尔不知所措,两人只能沉默着。


“吓着你了?”切着盘中的肉,里奥一面问道。


内马尔本想嘴硬说没有,但他已经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了,否认也会被人一眼看穿,于是短促地点了下头。


“我不常这样,偶尔会有一次,”里奥解释道,“之前就算说了你大概也不会相信,现在看到了,我不妨告诉你,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可能更过火,让你睡不好、休息不好,闹腾一整晚。你如果不想再被惊吓,我能理解。”


“我不在乎那些,”内马尔立刻说道,语气中带着分赌气的倔强,“我并没说要退缩。”


里奥微微挑眉,点了下头,喝了一大口茶。


“好,如果你这样想的话,”里奥说,手机响了一声,他打开信息看了看,说道:“吃过饭以后收拾收拾,我们去美洲。”


内马尔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决定的?这么匆忙?而且去干什么啊?”


“去找拉莫斯,”里奥说,“刚刚决定的,我有事要问他。”


*


匆匆忙忙,内马尔收拾好行装,和里奥一同去了机场,抵达哥伦比亚后把行装丢在酒店后直接出发了,尽管里奥哈气连连,内马尔无精打采,他们还是一刻不停地赶去了库库塔郊外的一所大宅子。路上两人喝了咖啡又喝了酒,下车前内马尔还有些迷糊,里奥已经打起了精神,背脊挺直,眼神锋利,内马尔感觉到他忽然变了的气场,也跟着警觉起来了。


车子走进目的地的最后一段林荫路,这段路很短,却因为路边停满了车、占了车道而行驶得异常缓慢,里奥和内马尔在人满为患的门口下车,内马尔报了两人的姓名,立刻被一个年轻人带着走进去了。


“这里在办派对吗?”跟着那个年轻人向宅子中走时,内马尔低声问里奥。


“葬礼。”里奥答道。


内马尔用力咧了下嘴,庆幸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不大,前面领路的人并没有听到。


“梅西先生——”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人迎了出来,“您能来真让人惊喜……”他做了个鬼脸,为自己刚刚说错话感鲁莽,立刻补充道:“虽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用这个词有些奇怪……”


“我正好到美洲有事要做,不顺路过来就太过意不去了。”里奥回答。


两人握了握手,对方看了眼内马尔,里奥介绍到:“哦,这是三角洲的内马尔·达席尔瓦,这是哈梅斯·罗德里格斯。”


两个年轻人互相寒暄,话还没说完,里奥就听到诧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里奥?”


里奥回头,拉莫斯在几步之外惊异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变得太仓促,还能在局促和惊讶之后隐约瞧见刚刚溜走的泰然自若的神色似的。


“塞尔吉奥,”里奥微笑,转身面对着他,微微张开双臂,“我最想见的人。”


他走过去,拥抱了惊讶的西班牙人。


“你怎么来了?”拉莫斯问。


“我穿越半个世界来见你,这次可不许躲开了。”他轻笑着说道,没回答他的话。


拉莫斯露出僵硬的笑容。


“我怎么会躲着你。”


“是啊,你怎么会躲着我。”里奥也对着他笑。


慌张与决绝自两人的笑容中露出,内马尔和哈梅斯略微紧张地看着他们,并为自己不必卷进他们的纠葛松了口气。


*


因为一次偶然发生的械斗,来自两个集团中的年轻人在这次冲突中丧命,少年人的去世令人痛心,双方势力暂时放下偏见,共同举行了这场葬礼。


这场事故将带来三个月的短暂和平,众人心知肚明,之后很快会纷争再起,人们说着不会让年轻人白白流血,但为了他们的复仇,双方很有可能在事件平息后进行变本加厉的报复和争抢。


在哀伤之下,躁动的情绪在葬礼中游动。仪式结束后众人没有离去,他们会一同参加之后的宴会,拉莫斯被里奥叫到外面,两人在花草衰败的花园中谈话,内马尔远远地站在一旁。


“我已经大老远地跑来了,你也猜出是什么事了吧?”里奥问。


拉莫斯看着一旁的喷泉,平静答道:“不,我不知道,猜不出。”


“我不能花费半个世界的距离跟你绕弯子,”里奥说,“我这次来是要问你Nino去世的事你知道多少?或者说,你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瞒着你?我有什么可瞒着你的?”拉莫斯说,他看着里奥,神色坦诚,“我已经把能交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拉莫斯说,“现场的调查结果、检测结果、尸检报告……”


“它们是真的吗?”里奥问,他已在脑海中无数次设想背叛与欺瞒的场面,问出这句话时已经不带感情了。


“是真的。”拉莫斯答道,语气如同手已经放在圣经上起誓般确凿无误。


里奥打量着他,对方直视着迎接他的目光。


“过去这几年你都在干什么?”里奥问道,“躲着我,躲着埃尔莎,躲着比利亚,躲着所有人,每年我们能在葡萄园里见到你几次?以前你在葡萄园住的时间也这么短吗?”


“我只是不想回去。”拉莫斯说。


“我们别再绕弯子了好吗?”里奥问,“我真需要大喊大叫质问你、让你说出真相吗?如果你被人威胁了、有不得已的苦衷可以告诉我们,你真要一辈子瞒着这件事吗?”


一瞬间里,时间似乎在拉莫斯身体上停滞了,他的表情不再有变化,连呼吸也消失了。然而不过一两秒,他就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态,却并不如他希望表现得那样自然。


“我没有什么要瞒着你的,你想的太多了。”


里奥看着他。拉莫斯的眼睛像一堵墙一样,连光芒都不能反射在上面。里奥缓慢地后退一步,同样移开了目光。


“好,”几秒钟后里奥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问的,我在这里住几天,等我回到西班牙之后加维诺就要从葡萄园被带走了,他会按照我的喜好被我处置,我相信埃尔莎不会偏袒他,你知道埃尔莎,她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明事理,自己的亲弟弟她也不会无理袒护。”


“你说什么?”拉莫斯忽然变了脸色,自谈话以来,脸庞第一次有了怒气和感情。


“他是凶手,不是吗?”里奥说,“我让他偿命,天经地义,托雷斯没有杀害埃尔莎的父亲和叔叔们,他自己不欠埃尔莎什么,但埃尔莎的弟弟却杀了托雷斯,错的人是他,他当然要付出代价。”


“他不是凶手,你没有理由插手他的事。”拉莫斯说。他竭力抑制着怒气,语调已经不自然了。


“他是,塞尔吉奥,你明知道,还和我争论什么呢?”里奥轻声说道。


“这和他没关系!”


“我不在乎,”里奥向前一步,“我如果认定他是凶手,无论他是不是,都会有‘证据’出现。你知道如果这件事有多轻而易举——加维诺不会辩解,埃尔莎不会袒护。如果你确信加维诺不是凶手,当然也不会介意我带他去我们的医院、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接受治疗……如果治不好,或许就要一辈子呆在医院里了。”


拉莫斯惊诧地望着里奥,他话中有隐约的疯狂,让他想要倒退,避开对方的逼视。


“你不用把我当成巴萨的里奥·梅西,你只把我当做我本人就好,如果我认定了他是凶手、认定了他应该接受惩罚,你认为有几个人能阻止我?知道失去所爱之人的滋味吗?知道人们会为此做出什么吗?”


“这不公平,你不能这样做。”拉莫斯回到。


“我和你,我们,再也见不到Nino了,这公平吗?”里奥问。


拉莫斯不再说话。


“他死了,谁来为他的死亡负责?时间吗?麻木吗?淡忘吗?”里奥的声音微微提高,“我从来都不否认世界上有不公平存在,但我想趁着我还有骨气反抗的时候把真相挖出来,我不能忘了他在我们婚礼之前被人枪杀,不能忘了我抬过他的棺木、看着他下葬,更不能忘了他给过我的爱情和温柔,他让我变成今天的里奥·梅西,我不能对他的死视而不见。”


“我不能忍受对他的欺骗和背叛,在他死了之后、在你还自称为他朋友的时候,你就要这样一辈子瞒着真相、让他永远死得不明不白?难道他的生命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他的痛苦和死亡不值得你说出几句真话?”


“我没有!”拉莫斯忽然大声说道,“你想知道杀死南多的是谁,难道我就不想吗?可我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加维诺又会因此被牵连,我担心你会迁怒于他……”


里奥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他终于说出来了。


他们站在惨白的阳光下,拉莫斯的声音上了锈,里奥的耳朵灌了水。


是,我说了谎。


不,报告并没掺假,只是删去了很多真相。


是,房间里确实有另一人的脚印,我们不知道是谁。


不,枪上有指纹。


不,指纹是加维诺的。


*


加维诺在窗前站着。他的衣服沾了油彩,脸和手脚也都脏了,明快和阴郁的颜色沾在他身上,加维诺目不斜视,在雨水洗刷的落地窗前用油彩涂抹窗户。


“他被人利用了,”拉莫斯说,“不可能是他……他已经被药物毁了。”


阳光冷了颜色,落在两人身上,脚边衰败的花草已经是被冻僵的模样,像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的检查报告显示有慢性中毒的迹象,有人在缓慢地折磨他,不让他死去,只让他病情严重,生不如死。”


隔着半个世界,加维诺在下雨的窗上涂抹着更多颜色,金色艳丽,让他着迷,他用耀眼的颜色印出一个个手印。


“在南多去世时,加维诺被人灌下了药,黑市上买不到……是特意为他‘定制’的,让他一夜间迟钝下来,很有可能送命,但对方把剂量掌握得很好,确保他继续活着,继续受折磨。”


窗上印了许多金色的手印。加维诺歪着头,透过油彩的间隙去看窗外模糊的景色。


“南多的报告显示他在出事当天晚上吃下了剂量很重的药物,昏睡过去,所以他才会不知不觉被人杀掉。”


“是加维诺送去的饼干。但我说了,他是被人指使的,他连药是什么都不知道。”


里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记得那男孩腼腆的笑容和好意,也记得他来医院探望自己时带来过自己烤的饼干。


拉莫斯停顿了一下,给里奥时间让他吸收这些信息。


想要后退。


里奥眩晕着,勉强睁着眼,试图告诉自己他所听到的并非谎话,他听到的是真相。


“不可能……”他喃喃说道,眼中的世界摇晃起来。


不会有人做出这样恶劣的事,不会有人这样残忍。


加维诺将沾满红色油彩的手贴在窗上,用力抹下去。金色沾染了红色,变得模糊,脏兮兮的。


“我不敢在第一时间告诉你,马上把加维诺送了出去。”


“同时把伊维塔和洛伦索也送出去了,说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着想。只把他一人送走太蹊跷了。”


里奥闭上眼,几句话让他感觉天摇地晃。


“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早些发现真相,找出那个人……”里奥说,勉强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呼吸却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沉重了。


“埃尔莎也不知道是吗?”


拉莫斯摇头。


“我没告诉任何人。她在盛怒之下,我甚至怕她伤害加维诺。”


“她不会,”里奥费力说道,“她不会,我也不会……”


两人的谈话不得不在这时中断,哈梅斯走来说宴会开始了,请他们也赶快入座。两人不再说话,和内马尔一起回到宅子中。


因为葬礼的关系,整个房子都素净又沉寂,宴会上的人们压低了声音交谈,没了往日的欢笑和畅饮。拉莫斯与里奥坐在同一张长桌上,两人斜对着,中间隔了六七个座位。他们努力避开彼此的目光,与旁人说话,或沉默不语。当宴会结束,他们无可避免地目光相遇时,隔着人群,他们微微笑了。他们对这微笑再熟悉不过,了然于心。只有磨损和无奈时要笑,只有苦痛和无力时也要笑。


不能被重量压垮,于是再狼狈也要笑。


*


三天后,里奥和拉莫斯回了葡萄园,内马尔回到三角洲。


拉莫斯对埃尔莎解释了托雷斯那场事故的真相,里奥早知道她会怒不可遏,在他们说这件事的时候一直呆在房间里,等着劝解埃尔莎。果然,埃尔莎发起火来,怒火中烧地质问拉莫斯为什么不在一开始说出真相,为什么要瞒下加维诺的病情,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又该去哪儿找凶手,知道真相后她的眼睛冒火,恨不得揪出凶手撕开他的胸膛一般,她怒气冲冲地指责着,叫喊着,里奥劝了好半天,她才安静下来。


刚刚怒气的发泄让埃尔莎疲惫不堪,她在里奥身旁坐下,斜靠在沙发的另一边上,喃喃自语般说着事情的解决方法。


“我要看完整的报告,换一批人重新追查叔叔胃里的药和加维诺被灌下的药……”她叹息般说了一大串指令,拉莫斯一一记好,着手去准备了。只剩下埃尔莎和里奥两人在房间里,埃尔莎仍斜靠在沙发上闭着眼。里奥倒了酒给她,在心中第一万遍想着她的侧脸实在和托雷斯很像。


“你想怎么做?”埃尔莎问,神色不自然,仿佛怕里奥说出她不敢听到的话。


“我想让加维诺好起来,”里奥说,“他受苦了。”


“你不怪他?”埃尔莎问,声音颤抖着。


“没有人能责怪他们见过的最像天使的孩子,”里奥说,“我们的敌人在外面,不在这里。”


“你真的……”


“找出凶手,让加维诺好起来,我现在只关心这些,没空责怪谁。”里奥说。


埃尔莎紧紧盯着他,探寻地望着他的眼睛,里奥回望着,忽然被她眼中与托雷斯过分相像的地方吓了一跳,看得心惊。


“你越来越像他了。”里奥说。


“谁?”


“你叔叔。”


“哦,”埃尔莎应了一声,想了想开口道:“之前我一直不想承认,但知道真相以后越来越觉得他很了不起……比我,比桑斯的所有人都强了不知多少倍……我恨了他那么多年,把他当成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到头来发现我才是无知又无耻的那个,”埃尔莎的声音降低了些,“我很抱歉当年做的事,硬生生拆散你们……我不敢想这件事,怕你们恨我。”


一瞬间,埃尔莎流露出显见的胆怯和孩子气,只有在这样的时候里奥才会感觉到她和加维诺确实是血亲,而这样的埃尔莎太少见了,她愧疚着,垂着头坐在那儿,手指无措地搅在一起。惧怕她的行为带来了无法挽回的事实,她不希望叔叔和他的恋人与自己心存芥蒂。


“我没有,他也没有,”里奥答道,“原本我是有可能恨你的,但一开始就没埋下那个种子,反而是另外的想法。几年前在巴萨的宴会上,我第一次或者第二次见你的时候,发现你不喜欢他,我和他谈起你,他只说了两件事:你是他侄女;他爱你和我一样多。”


埃尔莎惊讶地抬头,泪水在眼眶中浮现,她努力克制着,不敢置信地看着里奥。


“我被绑架,被人折磨得奄奄一息,躺在血水里等死,你把我从地狱里带走,我不可能恨你。”


埃尔莎克制着不要大哭出来,她知道自己不会,她永远都不能正常地表达情绪和流露感情,她克制着,或怒吼,她习惯了纠缠、争斗、两面三刀和背叛。她做了许多错事,她从不觉得自己值得被原谅。


她强忍着眼泪,不知所措,这时加维诺推门进来,梦游般走到姐姐身旁,在埃尔莎面前跪坐着,双手放在她膝盖上,歪着头看她流泪的样子,然后伸出手去擦拭她的眼泪。


眼见埃尔莎的情绪要失控,里奥起身离开了,埃尔莎不会希望被别人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他把姐弟两人留在房间里,几乎能隔着门看见埃尔莎抱住加维诺大哭的样子。


*


知道了Nino去世的真相,里奥看上去没有多少情绪起伏,罗尼却发现他的情绪更加消沉了。


在葡萄园住了几天后,里奥回到巴萨。即使拉莫斯说出真相,他们所能掌握的线索还是寥寥可数。里奥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Nino,在睡梦中被面目不清的人用子弹打穿,后来加维诺的脸庞也出现在梦里,他拿着枪,瑟瑟发抖。


里奥不停地从梦中惊醒,每个夜晚都不得安生,常常呆坐到天亮。看着他的脸色和精神一日差过一日,罗尼忍不住想要劝劝他,晚饭后和他一起在房间中喝酒聊天,里奥却越喝越多,罗尼拦也拦不住。


酒精带来的眩晕让里奥异常清醒又迷糊。他盯着罗尼,发现他的神色中有种悲伤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已经存在好久了,他却在今天才留意。


“为什么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里奥问。他本想说“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痛苦”,可虽然醉着,他还是在话语溜出嘴边时改了措辞。


罗尼移开目光。


他似乎是想挤出个微笑,但半路才发现自己太累了,笑不出来。


里奥没继续追问。他知道自己一定是醉了,因为他竟然有了奇怪的想法。


这竟然是原因吗?他竟然从没注意到过……


看着罗尼,晕头晕脑的里奥感到一阵难捱的头疼,阻止他思考,阻止他去窥探真相。但已迟了,来不及了,他到底发现了。


是因为他的缘故。


“这不可能。”里奥说,眼睛望着窗外晃动的繁星。这不可能,他对自己说。他瘫软在沙发上,闭上眼,想把这当做梦,却很快被脑中尖锐的疼痛刺醒。


罗尼喜欢我。


我也要大哭一场了,里奥迷糊地想着。这都是什么安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头痛让里奥皱紧了眉头,他用右手捂住眼睛,逃避一般。


“这不是真的。”


他说。


“罗尼,这不是真的。”


他说,想要否认这件事。


他不想要这样的事发生,他不要罗尼难过,他不想知道罗尼一直喜欢着他,并且要眼看着他和托雷斯恋爱、结婚。


“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说,气若游丝,头痛欲裂。


“里奥,没事。”罗尼说,轻轻拂过他的头发。


“怎么可能没事,你怎么能说没事!”里奥叫着,字句被酒精腐蚀,含糊了棱角。


他气恼地拨开罗尼的手,如同发脾气的小孩子,罗尼想要安抚他,他却不住挣扎着,他气自己,也心疼罗尼。


“你还嫌我不够难过吗?”他叫喊起来,“谁让你这么傻的!干什么要这么傻!或者你好歹告诉我……”


他说不下去了,又要哭,又要发脾气,恼怒不已,不知所措。


“我没事,里奥,我没事。”罗尼说。


里奥却感觉更难受了。他紧紧闭着眼,靠在沙发上,想将自己缩进靠背中。


过了半晌,里奥带着哭腔开口了。


你受苦了吗?


他问。


罗尼一怔,这句话正正好好地抓住了他的心脏,如同一只手般将它捏碎。


“不,我很好。”


他说。心脏的碎渣在胸腔中飞溅。


里奥气恼起来,他撒谎,他不好,这都是自己的错,都怪自己。他什么都做不好,他和十五岁没有分别,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借着酒劲,里奥发起脾气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罗尼一遍遍地劝解他,安慰他,里奥不管不顾,一味叫嚷着,脑海中已经模糊了意识,眼泪不为原由地滚了下来。他最近身体状况一直不好,眼睛立刻就红了,又涩又疼,几乎要睁不开了。


他哭闹着,罗尼哄着孩子一般哄着他,过了十几分钟,他终于安静下来,躺在沙发上,似乎要睡着了。罗尼要扶他到床上去,里奥却忽然攥住他的胳膊,不会思考般倾身过去吻他。


理智告诉罗尼他应该拒绝,可欲望不给他清醒的机会。他喜欢里奥,而在里奥贴到自己唇上时,不知为什么,有预感般的东西告诉他这种事只会发生一次,里奥醉着,他完全可以决定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他可以主导事情的发展,而不必抱有愧疚。他虽然喝醉了,这却确实是他的意愿。


他们亲吻着,然后罗尼别开脸,抱着里奥的头在他耳边低语道:“你醉了。”


里奥还想反驳什么,但因为不胜酒力而迷糊着说不出话。罗尼把他抱到床上,脱下他的衣裳叠好,然后坐在床边看着他。


他瘦了。罗尼想。然后就在这句话出现在脑海中时,罗尼忽然觉得很难过。


因为他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看着他一天天长高,看着他从懵懂变得沉稳,看着他留长了头发、剪短了头发、穿上一身学生装、穿上出席宴会的正装;看着他恋爱,看着他分手,看着他将鲜红的花朵扔进爱人的棺木,看着他的第一次婚姻变成一纸空白,看着他为自己并不理解和认同的东西奔波、打拼,看着他用酒精麻木自己,看着他在睡梦中坐起、以为自己回到了再也不能回到的十五岁。


人们总是希望能承担所爱之人的痛苦,却求而不得,他人的苦痛折射到自己身上被放大了千百倍,可那痛苦仍不是自己的,你仍旧不能为他代过。


罗尼想哭,但他最终只是笑了。


即便这样煎熬,里奥也没有被打垮。


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现在他仍旧能经常见到里奥,确认他一切安好。


这就足够了。


*


里奥梦见海。


他在海水中下沉。眼见自己向着黑暗更浓的地方沉去。


这里只有幽深的光,而海底一无所有。他不能留在这里,他不能继续下沉,但他阻止不了。


没有办法了,Nino,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再挣扎,四肢沉沉地坠着,如同绑着石块。


我没有办法。


他坠落下去。单纯的快乐,单纯的痛苦,心底隐藏的渴望与甜蜜。一切感觉都从他身体中缓慢抽离,与所有生命体征一齐脱离,弃他而去。


最终你将什么都不拥有。


他睁不开眼睛了,海水刺痛着它们,他躲避着,继而闭上眼。


光亮越来越微弱,里奥闭上的眼睛已经不再睁开了。没用了,不要挣扎了,不要反抗了,什么也不会发生。


他终将被囚禁在黑暗的大海中,在海底,在鱼儿也不靠近的地方,在大海的坟墓中悄无声息地被埋葬,悄无声息地死去。


海洋为他挖好了坟墓,他落入一片心形的凹地,那里流着血,满是泥沙。


混着血的泥沙将他包围,如欢迎他回家般紧抱他的身体,束缚他的手脚,遮住他的嘴,盖住他的眼睛,封住他的口鼻。


他将葬在这里,无人知晓,无声无息。


泥沙灌满了眼耳和口鼻,他没有不适感,他失去了感觉。闭上眼,松开手,不再挣扎和思考,就此睡下去。


一尾鱼游过他的身旁,惊扰了泥沙和鲜血。


里奥微微睁开眼,他透过黑暗望着,然后费力地伸出手。泥沙束缚着它,捆绑着他的胳膊,拉回他伸出的手,然而另一只手却紧紧握住里奥冲破泥沙的手掌。


他任由自己被那只手拉住,泥沙缠了上来,鲜血缠了上来,回忆和黑暗缠了上来,痛苦和死亡缠了上来,他们变成手铐和脚镣,变成锁链和棺木,用力将他拉回海底,而那只手紧攥着里奥不肯放开,最终冲破了污浊,拉着他脱离幽深的海底。


黑暗在身后不断消散,海面的光越来越亮。


是Nino,他想。他救了自己。


他安心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那只手带离海底的坟墓。


他的脸上沾着鲜血,沾着泥沙。曾经想要吞噬他的大海洗去他脸上和身上的污浊,以水波温柔地亲吻他的手指和身体。


在即将浮出海平面的瞬间,他忽然感觉到异样。不,那不是Nino的厚实温暖的手掌,那只手更小,却带着坚不可摧的力量。


浮出海面的一瞬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喘着气,与此同时清醒过来。


那不是Nino的手,那是他自己的手。


*


醉酒的本意应是欢庆,或是逃离,里奥却更希望它能带来遗忘,他在清早还未完全清醒时有了些迷糊的念头,关于他,关于罗尼,他愁苦地皱着眉,奇怪着这荒唐的梦境竟然如此清晰。幸好那不过是梦,里奥想,一边翻了个身,没有的事,罗尼对我没什么感觉,都是做梦。幸好是梦。


那时天刚蒙蒙亮,里奥睁眼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色,很快又睡着了。清晨的风吹过他耳畔,呢喃着没有人听到的低语,他将被子拉到头上,坠入无梦的睡眠。待到九点钟时,睡眠如同被人合了水闸一般戛然而止,里奥“忽”地睁开眼睛,如同头顶上有人敲响了丧钟将他唤醒。


那不是梦。


他呆滞地坐起身,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昨晚的失态,他吵嚷着,胡言乱语,知道了罗尼喜欢自己,并吻了他。


不过是一瞬间,里奥又回到了昨晚。他又变成那个慌张无措的孩子。


他缓慢地下床,洗漱,换衣服,心神不宁地去餐厅吃饭,在走廊上走着时也心事重重。


“再不看路就要撞上了。”


里奥吓了一跳,步子这时还没停,果然一抬头就直挺挺地撞到罗尼身上了。罗尼双手握住他的上臂,问道:“干什么呢?没睡醒?”


里奥想到撒腿就跑应该是个不错的注意,他不敢呆在这儿了,他也没脸见罗尼了。全都乱套了。


“还问我,”里奥嗫嚅着,低头不看他,“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啊。”


“这是我的事,你帮不上忙,没有什么你能做的,”罗尼说,他似乎早就考虑好了这些话,“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责怪自己,事情到了一定地步就会有转机,如果没有转机,至少也能放下。”


里奥抬起头来,着迷地看着他。他竟然能将自己无法处理、无法面对的事这样轻易地用几句话说清。直率、坦诚,无所隐瞒。


“你怎么能这样轻易就说清这件事?”里奥问,“这原本很复杂不是吗?复杂又难以解决。”


“我只是在叙述事实,”罗尼说,理顺里奥的头发,“我们吃饭去吧。”


里奥迷糊地跟着他走,又像小孩子一样被罗尼握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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